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欧阳修纪念馆的一些往事

日期:2007-10-22 作者:admin 阅读次数:字体:[] [] []
    醉翁亭园林,是一片纪念性园林。从智仙和尚建亭、欧阳修作《醉翁亭记》、苏东坡手书《醉翁亭记》勒石为碑,经宋元明清至今天,已经近一千年了。在这漫长的岁月里,历代的造园家、文人墨客、有识之地方官员,出于对欧阳修的敬仰、对《醉翁亭记》的推崇,不断地围绕当年的醉翁孤亭,疏泉凿石,栽植花木,营建亭台,吟诗作文,以山石为纸,镌刻于园林内外。园林范围逐年扩大,景点日益增多,布局更为完美,整个园林像一篇立体的活着的《醉翁亭记》展现在青山碧水之间,闪烁着欧阳修的风骨情采,表达了人们对欧阳修的怀念之情。遗憾的是醉翁亭园林的这一构思与主题,蕴藏在山光水色之间,比较含蓄,常常不被匆匆来去的游人所理解和品味。为了突出这座园林的纪念性特征,弘扬传统文化的历史精髓,1959年国庆十周年之际,在醉翁亭园林内创办了欧阳修纪念馆,这是安徽第一个历史名人纪念馆。消息传出引起各方关注,在文化界产生了广泛影响。欧阳修纪念馆,开宗明义,旗帜鲜明地纪念北宋文坛革新派领袖、热心改革政治、要求祛除积弊的政坛重要人物欧阳修。它如画龙点睛之笔,使醉翁亭园林含蓄的主题一下子明朗化了,让来往醉翁亭的南北游人,在游山玩水之际,能够心旷神怡地吸取历史文化的营养,细细品赏醉翁亭园林的个中韵味。
    1993年,我曾与长期在醉翁亭欧阳修纪念馆工作的张华盛先生作过长谈,对欧阳修纪念馆的有关事宜,有了个轮廓的了解,后来写了《张华盛与欧阳修纪念馆》一文,收在拙作《醉翁亭观赏》一书里。近来,一个偶然机会,我读到了一份《欧阳修纪念馆图片、文物、傢具清册》,品读之后,在脑子里细嚼慢咽,回忆当年与张华盛先生的一席畅谈,觉得对欧阳修纪念馆有了更深入的了解。
    这份《清册》,共分图书清册、文物清册、傢具清册、文物杂品清册、零星傢具清册等5个部分。图书清册中含明清时期数种《欧阳文忠公全集》、《文集》、《六一题跋》、《集古目录》、《集古录跋尾》和《唐宋八大家类选》、《文摘》等珍贵的文史经典1242本。文物清册中含清代郑板桥、叶橒、梁同书、马家桐、石山谷等书画家的书画原作,苏东坡、雷光祖、苏茂相、张榕瑞、张鹏翮、尹梦壁等历代文人的书画铭品以及南薰殿等处旧藏的数种欧阳修像等影印件,傅抱石等当代书画家的许多作品,共269件。这含安徽省博物馆拨给滁县专署文教局移交纪念馆从南京购得的各类文物。新石器时代的陶块石斧和汉镜宋镜、铜剑石砚以及历代的陶瓷制品,总共357件。包括亭内各种傢具209件在内,总数为1808件。将欧阳修纪念馆从1959年开始,到1964年的所有家当,作了全面的记录。这份《清册》出自张华盛先生之手,用22行横格毛边纸清楚誊写,毛笔工楷,一丝不苟,笔墨纯熟秀丽,点横撇捺皆十分流畅,全册长19页,绝少有涂改之处。当年张华盛先生与我一席长谈,虽已过去十余个年头,但许多内容均在《清册》中有所反映,不断唤起我的回忆。对照1993年我俩的谈话记录,过去一些未弄清的问题,十余年后,我在这份《清册》中找到了答案,读起来倍感亲切,兴奋不已。
    当初,纪念馆开办的时候,两个编制,实际只有馆长转业军人李胜先一人,一个拿枪的人,来办一个拿笔的人的纪念馆,感到有些突然和为难。他对县委书记说:“欧阳修这名子,我还是第一次听见呀!”县委书记说:“不要紧,我也是到滁县才认识这个老头。”那时候醉翁亭很荒凉,馆长见到的是“带着恼恨情绪的獐子,好像在他脚边叫着”。“深谷的狼嚎,可怕地难听。”“咬牙切齿的老鼠,唧唧而鸣的秋虫,有声而无形。”
    连续三年“左”的暴风雪和自然灾害的侵扰,皖东大地更被蹂躏得一片凋零。蒿蓬滋长着灾荒,哀鸿鸣叫着饥饿,到60年代第二个冬天降临的时候,当时滁州最高学府老牌子的滁州中学,因实在太困难而把历史课都停下了。
    张华盛1948年就读于山东师范学院历史系,建国后毕业于安徽大学历史科,当时在滁州中学担任历史教师。历史课一停,他成了一个无课而教的闲人,感到异常困惑。他想找事做,校长把两手一摊,表示为难,对张华盛说:“你是个闲不住的人,我知道。有一个地方要人做事,你去吧!那就是座落在醉翁亭的欧阳修纪念馆。”张华盛不知道纪念馆是什么样子,但听说有事做,便也很乐意。第二天,他就挑着被单蚊帐和几本破书去报到了。
    人祸天灾中的醉翁亭,格外惨不忍睹。未闻“泉声潺潺”,先见断垣残壁;逾越千年的琅琊古道,不见“人影散乱”,尽是荒草离离。张华盛一路行程,只遇见一位熟悉的公安人员。公安人员告诉他,派出所离醉翁亭较远,我们照顾不到,你好自为之了。那里治安情况不好,要多加注意。张华盛未进醉翁亭,就频生一腔恐怖。蒿蓬掩映的醉翁亭,枯枝朽叶满地,张华盛踏着蛇游衰草,伴着狐叫鸦鸣,在“咫尺天涯人不见,满山黄叶雨丝丝”的情境中,跨进了破旧的园门。
    院内馆长家几只觅食的鸡,仿佛是向导,把张华盛引到了馆长李胜先面前。李胜先替他把行李放进西厢房。门上落了锁,便领张华盛到自己的住处冯公祠,谈工作,吃午饭。饭后,张华盛准备到西厢房收拾一下行李,安顿一下自己的住处,但伫立门前一看,张华盛呆了,锁已被砸,门已洞开,挑来的行李无踪无影,不翼而飞。光天化日之下,窃贼已经光顾过了。醉翁亭给了他一个下马威,他一片愕然,一个漫长的不眠之夜陪伴着他。
    醉翁亭内,空房一片,破烂几堆,前人留在山崖间和亭壁上的一些石刻碑记,被藤蔓和苔藓遮掩着,难以见到一丝文气。在这样的所在如何办馆呢?张华盛首先当清洁工,打扫如山的垃圾,整理肮脏的环境。后当修理匠,一斧一凿,把一些堆积在院边亭角缺胳膊少腿的桌凳,修理成有用的傢什。再当资料员,把馆长东奔西走从扬州平山堂、颖州瘦西湖、庐陵泷岗搜集来的历史资料《欧阳文忠公全集》、《宋文选》以及米芾手书《昼锦堂记》、欧阳修的墨迹《泷岗阡表》等影印件,细致加以整理。然后他又搞出了一套方案,用三个月时间,在二贤堂陈列欧阳修生平,在冯公祠陈列欧阳修经济、政治、军事、外交、诗文等各方面的改革主张,在古梅亭陈列欧阳修各类文学作品。经过这样一番努力和苦心经营,醉翁亭有点人气了,有点文气了,有点历史气息了,也象个风景名胜的样子了。但张华盛并不以此为满足,他觉得亭台楼阁里应该有一些名人字画,纪念馆里应该有一幅出自名家之手的欧阳修造像,醉翁亭门口应该有权威人士为之题写的欧阳修纪念馆的牌匾。这三件事办了,纪念馆才真正像是名人纪念馆。但当时要办成这些事,谈何容易呵!一是当时醉翁亭空空如也,没有接待名人食宿的条件;二是纪念馆经费有限,囊中羞涩,拿不出这项开支。但强烈的事业心推动着他,使他坐卧不安,没有条件,他也不肯罢休,决心要把这些设想变成现实。穷,就用穷办法吧,他首先跑回故乡合肥,托亲朋故旧和一些老关系,请省文化局协助,将肖龙士、王石崇、申茂之、刘夜峰等书画名家,请到了滁州。安置他们吃在滁师,住在滁师(即现在的滁州学院)。白天上山观赏风景,浏览石刻碑记,吟颂古诗古文,加深对醉翁亭印象,产生创作灵感,兴致来时,便在醉翁亭作书作画。书画家们用7天时间创作了作品数十幅,肖龙士的《欧阳修荷花诗意图》、刘夜峰的《游醉翁亭诗字屏》、申茂之的《古梅立轴》、孔小瑜的《欧阳修画眉鸟诗意》等等,均溶进了琅琊山的蔚然深意,有浓郁的历史意韵和醉翁亭特色。陈列品摆起来了,字画挂起来了,请谁来替欧阳修造像呢?这可是一般人承担不了的。张华盛想到了享有盛名的南北二石之一的傅抱石,想到了傅抱石自成一格,笔墨传神的《屈原》、《湘君》、《兰亭图》等以古代名人为题材的不朽之作。他决定去请傅抱石为欧阳修造像。傅抱石是个大师级画家,张华盛只是个不见经传的小人物,傅抱石给不给面子呢?张华盛虽有些胆怯,但还是要去试它一试。出乎意料的是,傅抱石也是一个仰慕欧阳修的人。在南京傅厚岗傅抱石的寓所里,张华盛说明来意,傅抱石欣然应允,十分爽快地要张华盛一周后去取画。张华盛喜悦地问:“要不要我买纸笔?”傅摇摇手:“你买的我不能用。”张华盛又问:“画成后要给多少钱?”傅抱石笑笑:“你们给不起。”当时傅抱石的画,在国内外开价很高,纪念馆确实付不起,张华盛一时语塞,急得抓耳挠腮,不知如何应答。傅抱石见他这副尴尬模样,乐得哈哈大笑,说:“到时来取画,不用带一文钱。”一周后张华盛再至傅厚岗,傅抱石不仅不取分文,还邀他同桌共餐,招待他吃了一顿面条。张华盛想请傅抱石来醉翁亭游乐山水,顺便作些字画,傅抱石半真半假地说:“去醉翁亭作画可以,但任何官员不得要画。我在杭州西湖,连官员保姆的儿子都要画,我就骂人了。这一条你能做到吗?”张华盛作难了,自知难以做到这一条,弄得不好,得罪了哪位,还要惹祸,这是承担不起的,只得怏怏作罢。
    傅抱石笔下的欧阳修,潇洒风流,胸襟开阔,气魄宏大,挂在纪念馆里,令南北游人有口皆碑。但欧阳修有名人造像,纪念馆无权威题名,仍然是个缺憾。张华盛有了请傅抱石的经历,胆子大了,他觉得越是大人物,越是好求,便想到了时任中国科学院院长的郭沫若,在那个历史时期郭沫若的书法作品最流行,最为人们看好。张华盛在山东师范学院读书时的老师薛励若教授,和郭沫若有交往,薛和郭在通信中,曾经谈到过张华盛。张华盛请薛励若写信给郭沫若加以引荐,自己也给郭沫若写了一封十分恭敬的信。然后将两封信装进同一信封,寄到了北京,不久便收到了郭沫若题写的馆名和回函。函曰:
 
华盛同志:来函收悉为慰。
    我的字写的不好,坚辞不□ ,书之如另纸,供你选择。来京时,望到我处过从,有事常来信。专此布达。
此致
敬礼
郭沫若鞠躬
 
    张华盛拜读郭沫若手书“欧阳修纪念馆”的题名和信函后,欣喜若狂,立马交曾在文化馆工作的范纪海,制成匾额,挂在纪念馆门首,顿时使纪念馆亮堂了几分。张华盛到醉翁亭不久,馆长李胜先抽到城里搞甄别平反去了,唱独角戏的张华盛,把纪念馆这台戏,唱得有条有理,有声有色。象模象样的纪念馆,把当时滁县地委、行署和宣传文化界的领导人都吸引去了。他们参观审查之际,交口称赞张华盛是专家,馆内展品陈列得好,张华盛心里乐滋滋的,象喝了一瓶白干酒似的浑身发热,悠悠然,也有点像个醉翁了。然而,令人惊奇的是,就在此时却出现了张华盛办移交用的那份欧阳修纪念馆的“清册”。
    张华盛为何要将苦心经营的纪念馆交出去呢?有一段时间,我曾天真地遐想,在那“左”风盛行,阶级斗争天天讲的年月,醉翁亭是个极好的避风之所。那里谷深林密,环境幽雅,远离尘寰,和政治中心不搭界,工作人员少,互相无矛盾,游人来去匆匆,也不与亭内有什么瓜葛。张华盛说的是千年以前的话,办的是古代人物的事,与现实阶级斗争没有什么关联,吟诗作文之余,疏泉凿石,培植花木,真乃世外桃源也,着实令人向往。未想到张华盛在那里的实际遭遇,把我幼稚的梦幻击个粉碎。捧读《欧阳修纪念馆图片、文物、傢具清册》,我想追寻个来龙去脉。一查有关资料,这才发现,醉翁亭不仅不是避风所,反而是一个风急云暗的险恶之地。1963年距开始文化大革命的1966年,还有几年时间,长街闹市还平安无事,这里已经紧锣密鼓地响起了文化革命的前奏,醉翁亭里已是风雨横扫,刀光剑影了,张华盛造出的那份移交“清册”,便是这场风雨的记录和证据。
    这事要从毛泽东《关于文学艺术的两个批示》说起,1963年毛泽东批评文化界的“许多部门还是‘死人’统治着”。“许多共产党人热心提倡封建主义和资本主义的艺术,却不热心提倡社会主义的艺术,岂非咄咄怪事。”1964年毛泽东又批评文艺界的一些协会和他们所掌握的刊物大多数“最近几年,竟然跌到了修正主义的边缘。如不认真改造,势必在将来的某一天要变成像匈牙利裴多菲俱乐部那样的团体。”此后又点名指斥文化部“如不改变,就改名帝王将相部、才子佳人部、或者外国死人部。”毛泽东的话是最高指示,是动员令,批示一出,批“黑”书、批“黑”戏、批“黑”电影的风暴在全国掀起,大批判的烽烟烈火越烧越旺,矛头直指文化部和文艺界高层。文化部乃至整个文化界的许多头面人物,大都被烧得焦头烂额,纷纷落马,一些未遭触及的幸免者,胆颤心惊,不寒而栗,如履薄冰,生怕稍不注意,惹火烧身,遭灭顶之灾。一个个洗手洗澡,打扫环境,做好各种准备,以应对各种料想不到的祸事。
    欧阳修是“死人”,在帝王将相之列,纪念他属大逆不道,毫无疑问将在讨伐之列。这是文化界的一些人士已经意识到的。安徽省文化局“文社余字第15号”文件,发出通知称“滁县醉翁亭、丰乐亭、琅琊寺”作为省级文物保护单位,予以妥善保护和管理;欧阳修纪念馆停止展出,纪念馆的机构和编制撤销……”“事业费停发,人员工资至6月份截止。”本来那场雷鸣电闪的大批判风暴,已经使滁县地委、行署及宣传文化部门的一些要员,精神紧张,有点惶惶不可终日,省文化局的通知,直指滁县,点名道姓撤销欧阳修纪念馆,更使他们心慌意乱,手足无措。他们中的一些人纷纷到醉翁亭,借考察欧阳修纪念馆工作为名,以宁左勿“右”的姿态,发表高见,以推卸自己的责任,将压力转嫁到张华盛头上,连那些曾经夸奖过张华盛是专家,赞扬纪念馆展品陈列好的人,此时也换了面孔,变了语调,指手划脚把纪念馆说得一无是处。弄得张华盛目瞪口呆,被迫于1964年4月14日,也即他造那份“清册”的半个月之前,给上级写了一份报告,报告称“欧阳修纪念馆门首匾额及各陈列室名称标牌,根据领导指示,业经撤除。至于陈列内容亦依据指示,撤除欧阳修政治生活方面的展出文物,将文学活动展出文物移至旧冯公祠,并删改文学活动展品的某些标题。谨此报告,备考。”这份报告,文字虽短,但字里行间,已经把那时的政治气氛,自己在巨大压力下的心态、风雨飘摇中纪念馆的处境,机智策略地透露了出来。
    尽管当时环境如此险恶,但学历史出身的张华盛,由于对历史文化的真诚热爱,对欧阳修醉翁亭的一片深情,在呈送报告的同时,又呈送了一份《醉翁亭建立单位名称及陈列计划书》,提出“妥善保护和管理”醉翁亭文物的两套方案。第一套定单位名称为醉翁亭文物陈列馆,在二贤堂展出欧苏文物资料,在冯公祠展出辛弃疾历史文物资料,在古梅亭展出名人字画、古代文物、筹建滁县烈士祠。第二套定单位名称为欧阳修文物陈列馆,在二贤堂展出欧阳修在滁州的有关资料,在冯公祠展出欧阳修的文学活动,散文、诗的有关资料。在古梅亭展出欧阳修的历史学、金石学、书法的部分资料。张华盛搞的这两套方案,不提“纪念”二字,意在淡化欧阳修的同时,又能保留醉翁亭的历史文化特色。但张华盛的报告和计划书呈送上去,还未听到回音,火上浇油,他又遇到了一件不大不小的麻烦。
    过去,张华盛到合肥请人来醉翁亭吟诗作画,其中有一书法家刘夜烽,时任省文化局副局长,他擅长隶书和古典诗词,游山观景之余,作了一首《游醉翁亭》诗。诗曰:“琅琊深秀翠千重,佳木繁荫一径通。细细泉声疑是雨,丝丝凉意不因风。千年碑碣传坡叟,万点梅花忆醉翁。仰望二贤遗泽在,愧无妙笔写丰功。”诗的末尾二句,被一些“左”公看中,无限上纲,认为是黑诗。刘夜烽是张华盛请来的,诗是在醉翁亭作的,诗成后刘夜烽隶书写就,被张华盛挂在纪念馆里,张华盛脱不掉干系,在有苦难言的窘境下,不久便被派到“手敲花鼓走四方”的凤阳搞社教去了,于是临行前就造出了那份办移交的“清册”。因为省文化局的文件里写着对醉翁亭的历史文物“要妥善保护和管理”,专署文教局又从新华书店调了一个同志到醉翁亭,张华盛就向这个同志办了移交。此时让张华盛离开醉翁亭,避风、处罚、保护三重意思,可能都有。
    社教尚未结束,文革的风暴便铺天盖地而来,当张华盛从朱元璋的家乡返回醉翁亭的时候,迎接他的是白袖章,是水火棍,是龙亭口的“五·七”干校,是没完没了的低头弯腰接受批斗。文革之后直到90年代初期,我为了写那本《醉翁亭观赏》,常在醉翁亭的山水亭台间徜徉,那时张华盛已经从琅琊山管理处处长的岗位上退下来了,我俩经常在琅琊古道上不期而遇,海阔天空地闲谈,因我多次出入醉翁亭,均未见多少文物字画,曾询问过当年那些物件的下落,张华盛告诉我,文革开始以后,合肥来人查找刘夜烽黑诗的原稿,纪念馆积累的许多书画史料,包括傅抱石给欧阳修的造像、郭沫若为纪念馆的题名及信函,均被一掳而去。剩下的东西,在破四旧时搜罗集中,一齐搞到当时的体育场(即现在的海顿大酒店)宝塔下焚之一炬了。过去他含辛茹苦磕头作揖收集的数以千计的文物字画、图书资料,现在只在他造的那份“清册”中躺着,再难以见到了。
    这些年来,我唯一读到的只有刘夜烽的那首《游醉翁亭》诗,1981年在《清流》试刊号上发表,后又选入《琅琊山志》。令人哭笑不得的是,“仰望二贤遗泽在,愧无妙笔写丰功”,已被删去,改成了“地覆天翻今胜昔,名山山色更葱笼。”其实“仰望二贤”等两句又何罪之有呢?后人推崇先贤,对他们恭而敬之,是中国人的传统美德,又有什么不是呢?抚今忆昔,让我感叹不已。我为纪念馆文物的丢失毁灭,痛心遗憾惋惜,但也心悬疑团,难道省博物馆拨交、滁县专署文化局移交的新石器时代和历朝历代的那些石器、陶器、瓷器和金属器皿,也像字画一般,被完全烧毁了么?当然,这不是那时带着白袖章的张华盛所能回答的,也不是本文叙述的范畴,故而就此打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