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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伪军李本仁团进行策反的追忆

日期:2007-07-23 作者:admin 阅读次数:字体:[] [] []
    1944年冬,受新四军江北指挥部联络部、二师敌工部和《淮南日报》社的委托,笔者以新华社记者身份,从陈家砖井(现为来安县邵集镇)出发,经张山、雷官、大英、汊河、张家堡,潜入南京,对伪警卫二师李本仁团长进行策反。
 
闯入虎穴
 
    李本仁是国民党员,南京市大厂区长芦乡李台子人。是我十六年前的老同学。他比我大几岁,他属鼠我属兔。
    为了便于闯入日本重兵驻扎的花旗营营区,我不得不重演我的故技——化装成日本军人。当我单人独枪出现在伪军团长李本仁面前,李认出我并不是日军少佐,而是新四军战士仇一时,他着实大惊失色了!他当即斥退左右,只剩下我、他两人时,他对我说的第一句话是:“我做了王八蛋,我做了王八蛋!”说着就把他护身的左轮手枪抛在沙发上,并后退七、八步局促地站在那里。
    我不动声色,只用略显严厉的目光扫他一眼,他低下头去,不敢仰视。他对我说的第二句话是:“放心,老同学,我到底是中国人,伤天害理的事我干不出来。”
经过商议,李本仁不带武器、不带警卫,趁黄昏日暮带我进入他营区之内的家。稍定,他又说:“若是老同学仍旧认为缺乏安全感的话,我二人在内厢讲话,令我父亲和我妻儿在套间置于您的枪口监督之下。”
    我首先指出:“既然老同学认识到自己有错,而且自己承认还是个中国人,那么人的历史,是自己的行为一页一页地连续书写下来的,就要看你从现在开始怎样写出你的历史新页了!”
    作为见面礼,我把从抗日民主根据地带来的自己手绘的一幅“身在曹营心在汉”的历史故事画赠送给他。他毕恭毕敬地立正俯身,用双手接住这幅画。他看着看着,再次低下头。他妻子丁月娥接过去,和他父亲李中道都肃然站立着看画。
    为了缓和紧张气氛,我把来时一直打开着的日式自卫手枪大机头轻轻磕上,压上保险机,而且插进腰间枪匣子里。
    我稍带笑容地告诉他:“此来主要是看望老同学,当然也有公务访问;尚存友情,不带敌意,我来拉你一把,盼你好自为之。老伯、嫂夫人和可爱的小侄儿的自由不容侵犯,人格不容污辱。老同学你毕竟是中国军校培养的,迷途知返,此其时矣!应该给我们中华民族减少些羞辱,增添些光辉哟!”此时我含笑拍拍他的肩膀,用力推推他,温和地说:“看你这一表人才,一表人才!”
    李本仁眼圈红湿,满面愧悔,但情绪却安定下来了。他安排好我的食宿,调遣他的大管家李先霖来侍侯我。李先霖想出一个“拒人千里”的绝招,按当地市井民俗,在李宅大门上挂起一块红布,对外宣称丁月娥恭喜(即出天花),“忌讳厉鬼冲撞花神”。这么一来,便没有任何人(包括日、伪人员)进入李家住宅了。
 
美不胜收
 
    为不使家人知道不必知道的事情,我和李本仁用日语对话。李本仁依据我的提问,详尽地介绍了南京及其近郊,还有淮南地区沦陷城市滁州、扬州、天长、六合、来安、全椒、江浦等地日、伪军的政治、经济、税务状况,并涉及苏南、皖南、皖北、淮北,以及浙江、江西的一些地方的情况,又把他所能弄到手的日、伪文、电籍册及各种中、日文资料都拿来了,对我来说真是一次大丰收。把我自制的16开320页蓝布封面的大采访本记录、抄写、剪贴、摩印得满满的,连沦陷区人民 “朝盼、晚盼、日日盼,只盼亲人新四军” 的歌谣都抄了来。我忍不住泪水花花。在日伪审讯录供上记着陷落地区同胞在苦难日子里,怀念着我党我军,因而惨遭日、伪杀戮与迫害的一个个义正辞严的供辞。从供辞、歌谣里雄辩地证明了人民心中有一把火,这把火足以烧向敌人而心向共产党。
    李本仁还搞到一批有心人拍下的日、伪活动照片。如伪方头面人物花天酒地大吃大喝;日、伪强拉民夫,虐待吊打、捆绑送上火线挖战壕、抬子弹箱;日军抢占民田筑防御工事,家家老小被驱赶他乡,临行前由于留恋故土而呼天号地又遭受日、伪军毒打的场面;还有桥陵地方一个伪乡长强占民女逼姑娘上花轿等恶行。
    以上种种文字、图片、录供、表格、证件,在新闻记者面前是至为宝贵的资料,我带回后先后在《淮南日报》、《淮南大众》等报刊上发表,揭露日、伪黑暗残暴。
 
六条协议
 
    经过早早晚晚的坦诚谈话(也就是谈判),在不少原则问题上达成了共识,形成六条协议,这就是联络部所称的“仇、李协议”。六条是:
    一、接待我方继仇一之后来的联络人员和新闻记者,给予工作采访上的最大方便与支持,全力保证他们的生命安全。同样,对方人员来我根据地保证来去自由,人身安全。
    二、有计划、有目标地搜集重要的,包括日、伪、顽(包括桂系)互相勾结利用,进行卖国的反共反人民的罪恶勾当的确实证据。按时交给我方来员,若我方无人在此,而事态急迫时,即派李宅大管家李先霖送至大英区人民政府联络干事李干(即陵式中,区委委
员)。
    三、尽力为我方购买新闻纸、卷烟纸、道林纸、西药、电池和照像器材等,迅速运送到我根据地。我方保证公平交易,让商人有利可图。
    四、根据“中国人不打中国人”的原则,李部官兵绝不向自己同胞开枪,若在日军裹胁下与我方武装人员在战场相遇,只许对空开火,不许造成伤亡。同样我各级武装也只打日军,不打李部。
    五、在来安、滁州、江浦、六合边境地区,我方人员与别部伪、顽遭遇,尽量利用社会关系,掩护我方伤员或掉队人员;营救甚至用武力抢夺我方被俘和被关押人员;对伤员应及时救治,并安全送到半塔、藕塘。
    六、保证沿长江、滁河两岸人民对我方政权缴送午、秋二季公粮和向人民军队赠送慰问品的权利不受侵犯。
 
光明召唤
 
    一轮明月照着积雪,冰花在滁河炸响。这已是潜入南京日、伪营区的第五个夜晚。依据原定计划,是我胜利回归的时候。趁日、伪军大部分人已入睡,少部分人在寻欢作乐的当口,李本仁送我离开花旗营步行到汊河集。临行前,作为对我赠画的答礼,李送我一支簇新的日制手枪及120粒子弹、一袭西口紫朱羔披风、一双牛皮防滑钉靴(这些东西我一次也未用过,回来就交到二师师部去了)。
    汊河集正是我旧时战地:1941年我领着部队,利用夜幕,抓住一个伪军哨兵,枪顶住他的脑壳,由他带路,从水门子冲进伪军团部土围子。这时伪军正在闹酒、打牌,在“缴枪不杀”“中国人不给鬼子卖命”强大政治攻势面前,一枪未放,伪团长阚自炳下令放下武器,团部200余人枪全部俘获。1939年在汊河集与张家堡之间的老拱坝与日、伪军遭遇,我眼疾手快,抡起弯把子半自动火器一橹子子弹扫翻9个日军在坝心,他们的血染得滁河清水一片红。
    今夜,月色如昼,我又把伪李本仁团策反成功了。早有淮南独立旅大批人员按计划来汊河集迎接,新四军江北指挥部联络部负责人高奈(又名高音,是我在南京地下党的老领导)也来了。黑压压人群里有一位英姿飒爽的女同志对我迎面扑来,她就是我的爱妻小火。
    指挥部用我个人名义在汊河集唯一的一家小楼上设宴款待李本仁。三杯酒过去。旅长罗占云握着李本仁的手说:“你的心能回到祖国方面来这就很好,欢迎欢迎!”碰杯时,李本仁感动得痛哭流泪。罗旅长立即对李本仁发下盖有红堂堂大印的委任状,即席宣布李团是淮南独立旅地下部队第三团。勉励李“向光荣靠拢,洗刷前时寄人篱下的耻辱!”高奈除赞同仇、李六条协议并代表联络部加以批准为有效外,又进一步具体布置李对日、伪军工作的任务。
 
从善如流
 
    后来,李团忠诚地遵循高奈指示和六条协议精神。一次,在西葛与桂顽(国民党桂系军队)动用武力,解救了我方一名税收人员,并安全护卫税收人员送至水口区边界。
    这个团还做出两项极具战略价值的贡献:
    一、便利新华社淮南分社面对全国、系统地、持续地、深入而又及时地报道了当时宁、滁、扬、沪、杭、芜、宣、歙广大地面上日、伪兵力布置和政治控制的战略、政略手腕,特别是日占中心城市的朝夕百变状况,这对我党我军在东南战场的“动在敌先”的战略决策,起到不可磨灭的作用。
    二、在金融贸易方面,我抗日民主根据地得到反封锁的突破性进展。李本仁通过各种渠道,派出精干人员,搞到根据地所缺少的军需民用物资,源源不断地运来藕塘、半塔,真是神通广大。一时滁州、扬州买不到的石油,能在大英、相官、竹镇、汊涧买到。而且他们能利用淞、沪“黄牛”,把浙江、上海、徽州,以及苏南各城镇的黄金、白银引进淮南根据地来,当时淮南购买力之强是令人惊讶的。他们还通过卸甲甸山潘地方一位姓潘的商人(名字记不起来),利用日军当中吸食海洛因的军械管理人员,把军火仓库里大批量成封配套的枪、炮、弹药和军用物资搞到手,迅速陆运水运到黄花塘、大刘郢来。同时,使淮南根据地出产的“飞马”牌香烟远销到苏南、皖南、上海,南京人则称淮南“飞马”烟为“胜利在望”烟。
    日寇投降之前的两个月,李本仁这个团参加了震憾大江南北的南京伪首都警卫师师长钟健魂的大反正壮举,使冈村宁茨丧魂失魄。李团分工武装运输大量军需物资,胜利进入淮南根据地。日本投降前,钟健魂师大反正祝捷大会在竹镇(今六合)召开,我被邀请以记者身份参加,同李本仁热情洋溢地见了面。李本仁团反正后先由新四军新二师师长兼淮南军区司令周骏鸣指挥,后编入华野,不知道在哪个纵队,从此,就断了联系,不知此人安在何处。
对于我这一段历史的追忆,在某些年轻人来说,往往认为不可思议,其实这与当时军事、政治形势一片喜人景象有关。我仇一此行,有百分之百的把握进行策反成功;伟大的共产党对于自己的干部明察秋毫,绝不会让一个不能胜任的饭桶去白白送死。我本人对党忠诚也要对自己负责,没有这种能量怎能去“虎口拔牙!”?“中华民族到了最危险的时候!”四海之内乃至天涯赤子,无不寄希望于坚决抗日的共产党人,因此我此去,不是一个人,而是亿万抗日人民中的一员。
    地下党时期,一次无可奈何的时刻,我避进南京萨家湾三号一户素不相识的人家,索性告诉这家:“敌人追踪,我是共产党人!”这家人全力以赴,把我转移到安全去处。他们还对我讲了极为动情的话:“盼望共产党千军万马早日解放南京!”民心不可违。再说,我有地下工作人员的支持与保护。恐怕连李本仁做梦也没有想到,李家大管家李先霖就是我方秘密谍报站的工作人员(李先霖,中共党员,江浦县高里甸人,比我年长10岁,在我直线领导下做地下工作就有六年)。不但通过他早把李及其一家人的性格、特点和前途苦闷掌握得一清二楚,而且我来花旗营之前,这里不露面的联络人员早已作了周密的布置,伪军绝不敢轻举妄动。得道多助,依仗我党我军的声威,播下不少的潜在势力。知我者都晓得我是著名枪手“仇哑巴”,心细胆大,一眨眼间,什么事都干得出来。李本仁不是聋子,也不是瞎子。而今这个人从根据地来找他,他是不能草率从事的。何况,是少时同学,深受忠义“水浒传”影响的李本仁,他到底是个中国人,江湖义气,民族天良不会完全泯灭。再说,强大的新四军遍布大江两岸,对南京形成钳击形势,日军早成釜底游魂,伪军普遍军心焕散,李本仁苦寻出路心急。无论从哪个角度考虑,杀仇一之头而效忠日军已没有这种可能。李本仁很聪明,仇一此来,他得到千载难逢的机遇,是绝对不敢走错这一步棋的。
 
                      
                                                 (作者系琅琊区政协离休干部)